她的眼里噙着泪,看地是坑坑洼洼的,看人是两个头四只眼睛两张嘴,看两个孩子跑过去像是一群孩子跑过去。她看见吴桂芬,是两个交错的吴桂芬,两个烫了新头发的吴桂芬,蜷曲的头发像一条条肥硕的蚯蚓盘在脑门上,那蚯蚓也是交错的蚯蚓。翠绿的旗袍上绣着牡丹花,并蒂开着。一周里她有五日是要工作的,在华懋大饭店里给人当老妈子。
不过她是顶不喜大家把她和弄堂里的那些老妈子相提并论的,大多时候是会掏出一沓名片出来骂你:“没宁教的东西,侬不晓得不要乱讲的好伐,阿拉美容专家啦。”
要是有人还是不信,她是会气急败坏地蹦出一句洋泾浜英文骂道:“you stupid jerk!”
吴桂芬是闲不住的性格,尤其是嘴,比老虎窗上的麻雀还要聒噪,她自己却说这是一种职业病,这天下的职业都会使人生病。
朱丹见着她是有点儿心生厌恶的,厌恶她在母亲面前搬弄是非,厌恶她翕动不止的紫红色嘴唇。她的厌恶是由一件事情上升到一个人,全面否定,透着稚气,过几日也就淡忘了。
她一心祈求与她擦肩而过,恨不得钻到墙缝里去把自己藏起来。
可吴桂芬却直径朝她走来,“呀,朱丹啊,你怎么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了呀?”
朱丹沉默着,身上发着抖,但她心里住着一只小狗,想上去咬她一口。
吴桂芬不知,蹲下来去看她哭得泪迹斑斑的脸,“哟,怎么哭成小花猫了呀,跟你姆妈吵架了?”